当世名将安营之处,周围定有溪流流经
正如吴军在公安城外的大营一般,大营的后方,就有着一条清澈的小溪流经
以往这条小溪是数万吴军的最重要水源,吴军每逢经过这处时,都难免要小心翼翼的,以防有泥土溅入其中
虽说不是不能喝,但至少自己看了糟心不是
但就是这样一条让上下吴军,都百般爱护的溪流,这时在它的东面却出现了一队汉军精骑
更过分的是,率领那支汉军精骑的汉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驾驶着马匹在溪流边来回奔跑,带的岸边许多泥土落入清澈的溪流中
渐渐地,溪流中的某些部分变得浑浊了起来
这一幕看的聚集在西岸的一众吴将,吴兵气的牙痒痒的
小小一条溪流,不足以挡住他们的步伐
若是在往常,心中气愤的他们早就越过小溪,将那支汉军精骑给斩于马下
但这一刻,尽管西岸聚集的吴军越来越多,但却没有一人胆敢妄动
因为东面正是州陵的方面
最重要的是,许多吴将认出了那名汉将手中,在挑弄戏耍的首级是属于何人的
潘璋!
当意识到这两点后,哪位吴军还有心思想着讨敌?
潘璋与州陵,这两者混杂在一起的化学反应,宛若催生了世间最毒的毒物一般,让一众吴军有肝肠寸断之感
这时候相比于因气愤而讨敌,一众吴军更在意,接下来他们该何去何从
就在聚拢在西岸的吴军惶恐不安的时候,在步骘的带领下,陆逊终于来到了场中
陆逊的出现,就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救星一般,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吴军们不自觉地主动分出一条道路,让陆逊毫无阻挡的来到岸边
见到对岸发生的变化后,柳隐也停下了摆弄枪尖潘璋首级的动作
下一刻,柳隐与陆逊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形的碰撞起来
“你是何人?”
不知是终于缓过神来了,还是要在一众吴军面前表现的镇定,这时的陆逊语气很是平和
见陆逊问及自己的身份,柳隐操着一口带着益州口音的官话回道:
“汉天策上将座下,平吴校尉柳隐是也!”
柳隐?
听到这个名字时,不止是陆逊,就连他身后的许多吴将也变得疑惑起来
柳隐是何人,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而在短暂的疑惑之后,许多吴将登时变得愤怒起来
他们方才见柳隐那么嚣张的在挑弄潘璋的首级,他们方才见柳隐那么狂妄的在污染己方的水源,他们还以为柳隐是糜旸帐下有名的战将张嶷、邓艾、姜维等人
要是那些战将在此如此施为,倒也罢了
可是这个叫做柳隐的,究竟是怎么敢的呀!
重点是他一区区校尉,竟还敢冠以“平吴”名号
真是越想越气!
特别是想起,方才自己等人就是被这一无名之辈吓唬住了
这更让许多吴将感到无地自容
自从公安之战后,这种被羞辱的感觉,许多吴将有许久都未重温过了
满脸通红的朱桓,大怒之下,就抽出腰间的兵刃,想着再现一次登岸杀敌的壮举
而众多吴将中,有类似想法的,不止朱桓一人
但刚等朱桓等人,将一只脚迈入小溪中,脸上无丝毫惧色的柳隐就慨然言道:
“我奉天策上将之命,前来向你下战书!”
柳隐甚至瞧都没瞧朱桓等人,他的目光一直在陆逊身上
而柳隐的这句话,却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一般,震得朱桓等人立即停住了脚步
或许有魔力的不是柳隐的话,而是柳隐口中的那个名字
“糜旸?”
陆逊轻轻低喃了遍这个名字
然后他便试探性地问道:
“州陵是他拿下的吗?”
陆逊的这句询问,引起了周围吴将的无限关注
他们比陆逊,更在意这个疑问的答案
面对陆逊的询问,柳隐肯定地答道:
“自然”
说这两个字时,柳隐的神色一点都不自然,反而充满了骄傲
而柳隐的回答,则是惊的朱桓等人猛然收回了在溪中的那只脚
溪水有点凉,改时再渡!
陆逊在听到柳隐的回答后,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在来这处的路上,他心中一直在思考,汉军是如何破解铁索横江之策,登上州陵的土地的
尽管这一刻他还未想出来
可在听到州陵是糜旸率军攻下来的后,原本不可置信的事,竟变得多了几分情理起来
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是陆逊自嘲的主要原因
原来在自己心中,也是一直承认他的不可思议的
只是,陆逊到底并非常人
陆逊很快就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他胆子真的大!”
在柳隐及诸位吴将身前,陆逊吐出了这句话
还未等柳隐多加琢磨陆逊这句话的含义,陆逊似是不想与柳隐多做纠缠,对着他问道:
“将糜旸的战书,送上来吧!”
陆逊知道在眼下人心惶惶之际,他身为大军主将,不止要表现的从容不迫,还要表现的毫不畏惧
唯有这样,才能尽可能挽回一些军心
果不其然,身后诸将在见到陆逊的应对后,心中那颗惊惶的心安定了不少
而柳隐在听到陆逊的话后,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带有特殊意味的笑容
柳隐并未如陆逊所想的那般,从怀中掏出糜旸写给他的战书
因为糜旸一开始,根本就没想过给陆逊写战书
可战书这类东西,有时候不必拘泥于形式
于对岸许多吴将的注视下,坐在马上的柳隐直接居高临下的开口朗诵道:
“呜呼!公安旧事,思之凄梗,如影历历,断人心肠”
柳隐刚一开口,陆逊及诸位吴将就发现了不对劲
好熟悉的内容呀!
这不就是当初陆逊刚到公安,祭奠数万吴军亡魂时所写的祭文内容吗?
反应过来后,诸位吴将不受控制地将目光看向了陆逊
柳隐想干什么?
柳隐还能干什么!
陆逊是何等聪慧,他几乎是第一时间猜出了柳隐的用意
明白柳隐用意的陆逊,眼中有着怒火浮现
他很想下令,让身后的将领上前将柳隐等人驱逐走,可理智却告诉他不能
是他自己要表现出毫无畏惧,是他自己要主动接下糜旸的战书
可如今自己若是在柳隐刚念出第一句话时,就着急忙慌的派人追杀他,那么自己刚刚在众将面前表现的从容镇定,就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自今日后,世人皆会知他畏惧糜旸
那他来日,用什么来拯救那跌落谷底的军心?
于公,他是大吴的大将军,于私,他身上承担着吴郡陆氏的百年清望
于公于私,陆逊尽管猜出了柳隐的险恶意图,但他却不能出言阻止!
见陆逊没有阻止,柳隐朗诵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百战精锐,溺于洈水十年积聚,散于公安!”
当柳隐念到这一句话时,一种莫大的悲凉气息,瞬间笼罩在诸位吴将的心头
他们又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当年他们亲身经历的那一惨事
而在心中的悲凉气息,不断积聚的时候,一种胆寒的情绪,就宛若一股股巨浪般,在不断冲击着诸位吴将的内心
陆逊出身名门,他的文笔自然不必说
当初在写这篇祭文时,陆逊想的是不破不立,要用大悲的情绪激发出上下吴军复仇的无限斗志
不能说陆逊的想法是错的
至少后来的发展,证明了他的想法取得了成果
但主观情绪,往往要依附于客观现实
那时陆逊能用大悲的情绪,带动起吴军上下激昂的复仇心理,根本原因在于那时战场形势对吴军来说大大有利
反观现在呢?
潘璋的头颅,依然在天空中飘舞
从州陵而至的汉军骏马,正低着头在他们的大营饮着他们的溪水
这两点令人无法忽视的客观事实,是代表着多么险恶的局势?
在这险恶的局势下,柳隐口中的祭文,就自然起到了反效果
那篇由陆逊写就的悲壮祭文,这时已然成为柳隐手中捅向吴军心中最尖锐的武器,成为柳隐在炫耀汉军往日功绩时的最大证据
以子之盾,破子之矛!
攻军为下,攻心为上!
今日柳隐所朗诵的这篇“战书”,在将来势必会成为一大趣谈,甚至将来这件事,会被记载于史册上,供后世人调笑
一想到这,陆逊的身形就再次不稳起来
眼前这人,真的姓柳不姓糜?
而就在陆逊及诸位吴将,想着柳隐赶快念完之时,柳隐在念到最后两句话,语气陡然高昂起来:
“喜汝诸寇,枉死无棺
乐汝恶灵,魂不得归”
当柳隐的这两句话一念完,诸位吴将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再也支撑不住应声而断
许多吴将脸上浮现了死灰的神色
就连陆逊也再也止不住身形,直接踉跄着朝后退了好几步
太毒了!
他的原文不是这样的
他的原文应该是:
“哀我英豪,枉死无棺
哀我英灵,魂不得归”
可柳隐亦出身世家,又岂会是死读书的人?
他很贴心的根据实际情况,将陆逊的那两句话进行了细微处的修改
而就是这一处修改,给了诸位吴将最后一击
柳隐的喜乐,与吴军的悲哀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鲜明对比下,又无形透露出汉军那慑人的威势,更在无形中宣示着一件事实:
天策上将能打崩你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当念完最后两句话后,柳隐仰天大笑起来
而有些陆逊的亲信,见陆逊被柳隐气的身形不稳,一时护主心思涌上,他们就要越溪捕杀柳隐等人
但柳隐又岂会坐以待毙?
任务已然完成的他,奋力将手中的潘璋首级掷向对岸,当潘璋首级落地之时,柳隐的话随风而至:
“勿动,汉兵将至
动则,灭国耳!”
在放下这句话后,柳隐带着身旁的精骑驾马快速离去
而不知道是被潘璋的首级所吓到,还是被柳隐的那句话所影响,那些方才还想为陆逊出气的吴将们,竟真的不敢追击柳隐起来
见柳隐等人的身影离得越来越远,那些吴将只能来到陆逊身旁,想着看看陆逊的情况
周围诸人的表现被陆逊看在眼中,这引得陆逊深深发出了一声叹息
“让孙桓退兵吧!”
陆逊的命令,引得身旁的虞翻不解
“大将军,今贼军援军未至,公安未必完全没希望攻下!”
虞翻可是清楚的记得,陆逊刚才是怎么想的
可虞翻的劝阻,并未让陆逊改变主意
“军心已乱,当弃则弃
况贼军不会只派出柳隐的”
说完这句话后,陆逊就如苍老了十数岁一般,脚步虚浮着朝着他的大帐走去
今日起,攻守易形也!
...
孙桓是个热血的年轻人
他既然许下军令状,那么今日定然是要死磕下公安城的
在他的率领下,两万余吴军浩浩荡荡的压向公安城
城上的关平反应亦很快,在见到吴军正式发起进攻后,便连忙指挥着城上的汉军放箭、投石阻挡着吴军的进攻
可疲惫的身体,让汉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
再加上吴军气势如虹,孙桓又身先士卒,奋不顾身激励着身后的士卒
故而吴军与城门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被拉近着
正在关平因此状况而心急的时候,立于城头的他在左右的提醒下,下意识地朝着远方看去
这一看,让关平直接短暂的呆立当场
居高临下,能够让城上的汉军看到很远的地方
正如当下,他们借助着尚未消失的日光,竟远远地看到在远处的山头上,立起了许多奇怪的战旗
为何说那些战旗奇怪呢?
乃是因为那些战旗上,缝制的不是虎豹,而是一只只栩栩如生的白鹿
众多白鹿凭高而立,有睥睨天下之态
凡是汉军无不知道,自天策军成立以来,糜旸就将白鹿战旗列为天策军专用
今远处山头上有着许多白鹿战旗升起,公安城内的汉军,哪里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
“援军!援军!
大司马!大司马!”
片刻后,城墙上爆发出一阵阵响亮的欢呼声
听着耳边传来的欢呼声,关平不禁回忆起,他那日离开襄阳时问糜旸的一句话:
“那年你答应我,要与我并传,可这数年来,你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大
看来这个想法,再难以实现咯”
那日糜旸是怎么回应自己的呢?
关平记得很清楚
糜旸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无妨
再来一次公安之战就好!”
子晟,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
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呀!